初冬,薛懷義出生的日子,一路數下來,今年正正好是整數,他二十歲了。
帝生辰日,舉國歡慶,薛柔也跟着沾光,得以踏出乾清宮,見一見外面的景色。
壽宴設在太極宮正殿,現在是傍晚,恰是人滿為患時,薛懷義忙着高坐主位,與文武大臣推杯換盞,隻交代青萍霁藍伺候薛柔穿戴齊整,而後引她過去。
這将是他和她第一次以暧昧不明的身份,正式出現在文武面前。
他待昭告天下,但他願意,妹妹也可以不止是妹妹。
幾次三番的對峙,最後皆以薛柔落敗收場,不争的現實逼着她按兵不動,另謀它路:
尋一個薛懷義不在的場合,直接到仁壽宮,拜見皇祖母。放眼這皇宮,唯有皇祖母能解救她和母後于水火。而今天,薛懷義正在大殿應酬,豈不是天賜良機?
“公主,您看一看您喜歡哪一身,待會去宴席穿。”
霁藍指揮幾個手捧禮服首飾的宮女進門來,提醒她從中挑選——這些裝束盡乃薛懷義特特吩咐尚衣局,按着她的尺寸所裁制,昨日完成,交由他過目後,方送來。
她自己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飾品,由不得自己做主,反由他全權決定,何不謂可笑呢。
薛柔滿腹怨怼,礙于大事在前,到底忍下來,橫向掃一眼,一身賽一身華美,的确是她的品味,平常穿穿高興沒所謂,一會可是打算避人耳目的,衣服太過繁瑣,未免束手束腳,于是乎,她指中當中款式最簡單的一件,說:“就這身好了。”
穿完戴完,天色見暗,青萍霁藍人手提個燈籠,一左一右夾着薛柔出門,竟也不知是提前察覺到她可能有動靜而刻意警醒,還是生來就多心,憑本能多留了個心眼子。
不管出于哪個原因,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是必然抓住的。
乾清宮出來的很長一段路,夾道兩側均矗立着高大宮牆,路面一眼望到盡頭,無甚磕絆,自然無甚躲藏之處,薛柔便不動如山。
及行盡這段宮道,眼界開闊起來,路徑同時複雜起來。
她暗道,時機到了。
“咦?手帕子好像是落了。”
薛柔站定,在腰間摸了兩把,神色茫然。
是霁藍近身服侍的穿戴,霁藍說:“應當是帶了的,要不您再仔細找找?”
本就是蓄意支走她,自然有備而來——出門之前,趁無人注意,将帕子仍遺失在住處。
薛柔裝模作樣翻找一遍,蹙眉道:“指定是忘了,你還是回去瞧一瞧,若沒有,便拿條新的過來。”
霁藍一頭霧水,心中嘀咕着,看了一眼青萍,答應着去了。
現在隻剩下青萍了,得趕在霁藍返回以前把人弄開。
薛柔也看看青萍,暗暗琢磨借口。
“一來一回挺遠的,随便轉轉吧,等霁藍回來,一起過去。”薛柔四下望望,找準去處,“前面拐個彎,到禦花園。這個季節,湖面霧蒙蒙一片,甚是賞心悅目。”
薛柔近來收斂鋒芒,絕口不提其他是非,成功騙過薛懷義,以為挾持太後在手,她絕不敢朝三暮四,不然今晚也不會許她出來見人。
狡猾如薛懷義尚且信以為真,青萍霁藍兩個當然有所松懈,當下青萍沒多想,橫豎順路,時辰也不緊張,便依她之意,挑燈往禦花園去。
禦花園曲徑通幽,錯綜複雜,不失為一個絕佳的障眼之地,薛柔考慮好了:
踩上甬道,直投湖畔,假意喂魚,一舉将青萍推入水。
那湖水不很深,将将齊胸,淹不死人,卻可有效拖延時間,趁此空隙,她抄近路出禦花園,投奔仁壽宮。
說幹就幹。
一路穿過甬道,粼粼湖水浮現,薛柔佯裝臨時起意,叫住禦花園當值的宮女,讨一些魚食,移步湖邊。
天色已深,青萍擔心她一時失足有個好歹,忙緊随後頭,剛準備張嘴規勸此處不安全,還是趕緊離開為妙,忽覺胳膊一閃,随即腳下打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栽入水下,激起丈數高的水花。
此地人迹罕至,又加上是黑夜,并沒驚動人,薛柔氣都顧不疊舒,拔腿狂奔,循着記憶,走近路離開禦花園。
萬幸今夜太極殿才是主場,宮人們大多調到那當差了,而仁壽宮裡,太皇太後不喜熱鬧,宮裡頭的下人寥寥幾個,宮外頭一樣鮮有人迹,除非必要,絕不打攪其清靜,托這幾層的福,她一道上幾乎暢通無阻,偶爾碰見個宮人,因她去勢匆匆,壓根沒辨認出她是誰來,權當是哪個沒禮數的瘋丫頭,背過罵幾句罷了。
非要事,太皇太後必然深居簡出,即便趕上事情,以太皇太後至尊的地位,稱病推卻并非難事,比方今晚,皇帝誕辰就以其病體不便而有理有據地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