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義原就和這位皇祖母不鹹不淡,她真病假病,無意深究,他隻在意一件事——薛柔必須到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薛柔氣喘籲籲到地方,卻見宮門緊閉,宮外空無一人,她不敢停歇,忙把手掌貼上門扇,叩響門扉:“開門,快開門!”
無人回應,她就一直敲,動靜大了,總會引人發覺。
果然,裡邊有個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近:“哪裡來的怅鬼,敲敲叫叫個沒完!”
罵得極其不堪入耳,然薛柔不氣反喜,水杏般的眼眸裡,蓄滿迫切。
門打開一條縫,剛好夠一個腦袋探出來,卻是個長臉尖下巴的宮女,原來滿面不耐煩,可定睛瞅出來人是薛柔,神色劇變,忙從内擠出來,低頭見禮。
薛柔打斷她:“廢話少講,快快帶我去見皇祖母!”
得抓緊,沒準青萍或霁藍已然脫身去向薛懷義通風報信了。
她态度不容置疑是一回事,她素日脾氣暴躁又是一回事,兩方面夾擊之下,宮女提心吊膽,點頭哈腰讓她進來,依然關好門,腳下生風般趕往太皇太後的住處。
太皇太後是個忠實的佛門子弟,每日誦經念佛,現下這個點,正對着一盞明燈執筆抄錄佛經,香爐裡焚的香袅袅升騰,散發出令人安心的氣味。
一派祥和。
宮女遙引薛柔而來,陳嬷嬷迎面遇着,嚴肅的老臉皺起一條條驚疑的紋路:“十公主?你不是應當在……”
陳嬷嬷反應敏捷,忽然間意識到什麼,轉而诘問那宮女:“是你擅自把公主帶進來的?”
薛柔在乾清宮總不安生,三天兩頭要死要活,阖宮上下誰不知道。上個月又幹了樁驚天動地的事,險些把慈甯宮的屋頂揭破。
她當日是想擺脫皇帝,那麼現在冷不丁上這來,左右無人,十有八九是瞞着皇帝的。以皇帝那個荒唐的性子,搞不好要出潑天的大事!
陳嬷嬷思來想去行不通,決定攔下薛柔,并勸她原路回去。
“好了,不必解釋了。”宮女結結巴巴半晌說不明白,陳嬷嬷可沒閑心思陪她空耗,擺手叫停,然後開門見山對薛柔亮明态度:“公主,奴婢雖然不肯定您是為什麼來的,但這是其次,重要的是,趁事情沒鬧得不可收拾前,您趕緊回吧。那位待您不一般,您好好認個錯,大家都好。”
薛柔大以為陳嬷嬷隻是人過于正經了些,心地不壞,如今真個結結實實地給了她當頭一棒。
留給她轉圜的時間少得人神共憤,她來不及傷心難過,決然道:“好不好,我要聽皇祖母親口告訴我。你讓開。”
趁陳嬷嬷不防,她咬牙撥開她,直闖寝殿。
抄經書需虔誠,最忌諱分神,太皇太後下了苦功,全心全意投入字裡行間,未察覺門外的争執及一步步放大的腳步聲。
“皇祖母!”門被推開的刹那,一團藕粉色人影快速撲來,于太皇太後面前的書案外跪定,“求皇祖母,出手相救母後脫離苦海!”
太皇太後端直頭顱,不覺錯愕:“小十?怎的是你?”
此問,非假裝。
太皇太後潛心修佛,兩耳不聞窗外事,而這程子宮裡的亂象,陳嬷嬷又故意避諱提及,太皇太後的确不曉得。
薛柔連磕了三個頭,再擡頭,前額浮出紅紅的一角:“皇帝豬狗不如,生囚了母後,拿母後要挾我,若我不與他……不與他苟合,他就要對母後下狠手……求求皇祖母,我實在山窮水盡了!”
言罷,怆然淚下。
消化了一陣子,太皇太後怒然擲筆:“胡鬧,簡直是胡鬧!”
那時王家野心勃勃,利欲的口子越張越大,最後反遭皇帝過河拆橋,太皇太後固然心痛,最終卻坦然接受,畢竟權勢重要不過性命去。
想如今,連根拔起王家還不夠,他皇帝居然荒謬到這步田地,妄想同血親……如一味放縱不管,這江山早晚毀于一旦!
“……你先起來,容我想一想。”太皇太後愁眉不展道。
終究是皇帝,關乎皇家顔面,張揚得太過,不成體統。
見太皇太後大動肝火,薛柔萬般慶幸。
賭對了,興許皇祖母當真能扭轉乾坤!
“不好了,不好了!”陳嬷嬷風風火火撞門進來,半明半暗的臉上遍布驚恐,“守門的宮女瞧見遠處火光沖天,正是皇帝的儀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