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七年五月初七,沙門島海域籠罩在薄霧中。朱宜蘇站在船頭,望着若隐若現的礁石群,掌心的玉璜突然傳來細微震動——與三日前在刑部卷宗裡看到的《沙門島地形圖》暗合,圖上某處礁石群标記着“戊申年秋”,正是先太子出事的年份。
“當年先太子的船隊就是在這裡遇伏。”李惟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玄色披風被海風掀起,露出腰間與朱宜蘇同款的青玉佩,“二十艘福船,最後隻沉了十九艘。”他擡手指向左前方,“第三塊礁石後有暗潮,當年我皇兄就是從那裡駕着單船突圍。”
朱宜蘇凝視着翻湧的海浪,忽然想起昨夜在馬車上看到的密檔:十九艘沉船上的标記,與遼東軍饷賬冊裡的數目完全吻合。他摸出袖中浸過礬水的圖紙,海水霧氣漸濃,圖紙上漸漸顯露出密密麻麻的坐标——正是沙門島海底的沉船位置。
“殿下早就知道沉船裡藏着軍饷?”朱宜蘇轉身,海風卷着他的月白衣擺,“所以放任王延齡之流克扣軍資,就是為了讓他們把髒銀轉移到海上,再借開海之名一網打盡?”
李惟煦低笑,指尖劃過圖紙上的北鬥标記:“聰明。遼東軍戶的血,養肥了多少蛀蟲?他們以為把銀子熔了鑄成兵器沉入海底,就能瞞過天聽——卻不知,當年先太子早就在每艘沉船上設了機關。”他忽然按住朱宜蘇的肩膀,望向霧中浮現的島嶼,“看見島上的燈塔了嗎?三十年前還是.navy beacon,如今卻成了走私者的信号塔。”
小船在礁石間穿行時,朱宜蘇忽然聽見水下傳來鐵鍊摩擦聲。船底猛地一震,船夫被甩進海裡,露出水面的瞬間喉管已被割開——鮮血在海面綻開,引來成群的鲨魚。李惟煦突然拔劍,劍光映出礁石後潛伏的黑衣人,每人袖口都繡着半片海月紋樣。
“是‘海月幫’。”朱宜蘇認出那是遼東走私集團的标記,母親臨終前曾在他掌心畫過這個圖案,“他們守着沙門島二十年,就是為了看守沉船裡的軍資。”他反手甩出袖中軟劍,纏住來襲的繩鈎,借力躍上礁石,卻見黑衣人首領正舉着弩箭對準李惟煦。
千鈞一發之際,朱宜蘇踢飛礁石上的貝殼,碎殼劃破弩手手腕。李惟煦趁機旋身斬落對方兵器,劍鋒卻在即将緻命時頓住——首領頸間挂着半枚銀哨,與他在陳司務遺物裡見過的樣式相同。
“留活口。”李惟煦擦去劍上血迹,目光落在首領顫抖的手上,“二十年前你在太子船隊當水鬼,對嗎?朱雀航那次海戰,你替先太子引開追兵,後來被王延齡的人救起,卻成了他們的看門狗。”
首領瞳孔驟縮,銀哨當啷落地。朱宜蘇撿起哨子,發現内側刻着“宜”字——與他青玉佩背面的小字如出一轍。霧氣漸散,沙門島的燈塔突然亮起三長兩短的信号,李惟煦臉色微變:“是遼東水師的求援信号,有人調了水師來圍島。”
兩人躲進礁石縫隙時,朱宜蘇忽然摸到石壁上的凹痕——是個完整的玉璜圖案。他将兩枚半璜合璧按上去,石壁轟然轉動,露出向下的石階。海水倒灌的轟鳴聲中,李惟煦拽着他沖進去,石門在身後閉合的瞬間,一支羽箭擦着朱宜蘇發梢釘在石壁上。
石階盡頭是個巨大的洞窟,洞頂垂着夜明珠,照亮水下懸浮的戰船殘骸。十九艘福船用鐵鍊相連,船身纏着海草,卻隐約可見船舷上的北鬥标記。朱宜蘇踩着濕滑的石階往下,忽然看見中央戰船上飄着半面殘破的帥旗,繡着的不是龍紋,而是展翅的海鷗——正是先太子母族的圖騰。
“當年皇兄說,若他出事,就把遺孤送到遼東軍戶家。”李惟煦的聲音在洞窟裡回蕩,他指着戰船甲闆上的焦痕,“玄武門之變那晚,他其實帶着宜蘇逃出宮,卻在沙門島被埋伏。為了讓乳母帶着孩子突圍,他故意炸沉十九艘戰船,自己乘小艇出海。”
朱宜蘇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我在海邊撿到你時,你襁褓裡有半枚玉璜和一片海鷗羽毛。”他摸向戰船殘骸,指尖觸到艙門内側的刻字:“惟煦親啟,宜蘇三歲抓周,竟抓了我的算籌,倒像個天生的執局者。”字迹已經模糊,卻讓他眼眶發熱。
洞窟深處傳來鎖鍊滑動聲,李惟煦突然拔劍擋在他身前。水面炸開浪花,三個戴着青銅魚首面具的人破水而出,手中握着的,正是當年宮中禁衛的制式短刀。朱宜蘇認出刀刃上的雲雷紋,與玉璜上的紋路相同——是先太子親衛的标記。
“末将參見小世子。”為首的人魚首面具“當啷”落地,露出左臉的燒傷疤痕,“二十年前奉太子之命留守沉船,昨夜收到燈塔信号,知道您終于來了。”他指向戰船底部,“軍饷都在底艙暗格,每箱都刻着接收官員的暗紋,包括當今内閣三位大人的私印。”
李惟煦忽然按住朱宜蘇肩膀,目光落在對方腰間的玉佩:“你是‘海鷗衛’的統領陳越?當年皇兄說派了最信任的人守着退路,沒想到你竟在海底熬了二十年。”他忽然笑了,“王延齡之流以為海月幫是他們的人,卻不知海鷗衛才是真正的守墓人。”
陳越跪下,呈上用油布包裹的賬冊:“小世子,這是太子殿下當年寫的《開海陳情書》,裡面詳列了海運關稅可補遼東軍饷,還有與海外諸國通商的細則。當年攝政王殿下力排衆議保留海禁,實則是等小世子長大,親手撕開這張網。”
朱宜蘇翻開賬冊,首頁貼着張泛黃的紙箋,是先太子的字迹:“吾弟惟煦,若你看到此書,定是宜蘇已能獨當一面。海禁非不可開,實因朝中蛀蟲借禁漁之名中飽私囊,唯有讓宜蘇以新貴之姿入局,方能破此死局。”墨迹在燭火下泛着銀光,顯然用了密語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