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衛碼頭的開海祭典鑼鼓未歇,八百裡加急軍報已傳入海運使署。朱宜蘇展開黃绫,墨字在燭火下泛着冷光:遼東總兵吳守忠率三萬水師抵近沙門島,船首高懸太後親賜的“鎮海王旗”,聲稱要“緝拿海匪、重整海禁”。
“吳守忠是太後母族侄婿,”李惟煦指尖敲打着輿圖上的沙門島标記,“二十年前玄武門之變,他親手砍斷先太子座船的纜繩。”他忽然擡頭,目光落在朱宜蘇腰間晃動的玉璜,“當年他以為先太子葬身海底,如今怕是要被吓得夜不能寐。”
朱宜蘇摸着輿圖上用朱砂圈出的暗礁群,想起陳越曾說:“沙門島海底有十二處‘龍涎阱’,是先太子命匠人用火藥埋的機關,遇鐵則鳴,觸之即爆。”他忽然抽出算籌,在沙盤上擺出北鬥陣型:“若讓海鷗衛的福船引吳守忠進入礁群,觸發龍涎阱,再以火船斷其後路——”
“好個圍魏救趙。”李惟煦忽然輕笑,從袖中取出半卷羊皮紙,“這是當年先太子手繪的《滄波陣圖》,十二艘主艦按北鬥方位排列,輔以三艘火船,專門對付遼東水師的‘雁翎陣’。”他指尖劃過圖上的“天樞艦”标記,“天樞艦的艦長,正是你母親當年的副将,蘇明河。”
朱宜蘇的指尖驟然收緊。母親臨終前曾在他掌心寫過“明河”二字,說那是父親戰友的名字,卻未想竟是海鷗衛的核心人物。他忽然想起在沙門島漁村看見的那面殘破帥旗,繡着的正是母親的姓氏“蘇”。
子時三刻,海鷗衛的信鴿銜着磷火掠過海面。朱宜蘇站在天樞艦的甲闆上,望着遠處遼東水師的燈火連成雁翎狀,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身着魚鱗甲的中年男子單膝跪地,铠甲上的海鷗紋與他玉佩暗合:“末将蘇明河,見過小主公。”
“蘇将軍免禮。”朱宜蘇伸手扶起,注意到對方左腕纏着褪色的紅繩,與母親遺物中的半條相同,“母親常說,明河叔叔是海上的‘活羅盤’,當年若不是你護着她突圍——”
“小主公言重了。”蘇明河打斷他,目光投向礁群,“當年末将奉命護送主母和小主公登岸,卻在沙門島遇伏。主母将小主公托付給陳司務後,自己引開追兵,最後……”他聲音發啞,指向海底,“就沉在那片珊瑚礁下,玉佩上的血痕,是她咬碎舌尖留下的。”
朱宜蘇的指尖撫過玉佩上的暗紅紋路,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體溫。海風掀起他的衣擺,露出内襯上繡着的細小海鷗紋——那是他從未注意過的,母親留下的最後印記。
李惟煦的座艦“天璇”号悄然靠近,船上飄着攝政王的玄色旌旗。他隔着兩丈海水喊道:“吳守忠的旗艦‘鎮海’号吃水最深,必然走雁翎陣中央。宜蘇,你帶天樞、天璇、天玑三艦誘敵,我率天權、玉衡、開陽繞後,觸發龍涎阱。”
蘇明河忽然指着海面:“看!遼東水師變陣了!”但見對方燈火突然分成三股,竟舍棄雁翎陣,擺出“三才陣”直撲礁群——顯然有人識破了北鬥陣的布局。
朱宜蘇心中一凜,忽然想起欽天監周懷瑾曾說,太後身邊有個精通海戰的幕僚,正是當年背叛先太子的水師副将。他迅速調整算籌:“蘇将軍,帶天樞艦走‘貪狼位’,我去會會這位老熟人。”說罷解下玉佩塞進蘇明河手中,“若我遇險,就用這個信号。”
玉璜在掌心發燙,蘇明河重重點頭,轉身時铠甲發出清越的響聲。朱宜蘇躍上舢闆,借着夜色靠近鎮海号,忽聞甲闆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正是在京城見過的,太後身邊的貼身太監劉喜。
“狀元郎好大的膽子,”劉喜的尖嗓音混着海風,“竟敢孤身闖陣?太後說了,隻要你交出玉璜和海圖,既往不咎。”他擡手,燈籠照亮甲闆上綁着的數十個遼東軍戶——正是朱宜蘇在沙門島漁村救下的百姓。
朱宜蘇的指甲陷入掌心,忽然聽見水下傳來悶響。第一處龍涎阱被觸發,藍色火焰從海面炸開,映出遼東水師陣腳大亂。他忽然笑了:“劉公公,你以為綁幾個百姓就能要挾我?”他摸出袖中信号彈,“看看天上——”
九顆紅色信号彈騰空而起,組成完整的北鬥圖案。海鷗衛的伏兵從四面八方殺出,火船順着洋流沖向鎮海号。朱宜蘇趁亂躍上主艦,卻在艙門口看見吳守忠正舉着刀,抵在一個少年脖頸上——那是陳越的弟子,曾在東宮傳遞消息的小順子。
“朱宜蘇,你以為自己是誰?”吳守忠的刀劃破小順子的衣領,“先太子謀逆伏誅,你不過是個野種!”他眼中閃過瘋狂,“二十年前我就該砍了你們母子,若不是你母親把你藏在礁石縫裡——”
“夠了!”朱宜蘇的聲音混着海浪,“你以為砍斷纜繩就能掩蓋罪行?”他扯開衣襟,露出左肩上的海鷗刺青,“當年你在沙門島砍傷我母親,她的血滴在我肩上,就成了這個印記——而你的後頸,是不是也有三道刀疤?”
吳守忠的瞳孔驟縮。二十年前的雨夜突然清晰,先太子妃抱着襁褓中的嬰兒躲在礁石後,他的刀砍在對方肩上,血珠濺在嬰兒脖頸,竟形成海鷗形狀的胎記。他忽然嘶吼着揮刀,卻聽見“當啷”一聲,李惟煦的劍橫在兩人之間。
“吳将軍别來無恙,”李惟煦的玄色披風染着海水,“二十年前你替太後做事,砍斷皇兄座船纜繩,如今又想殺他的兒子?”他忽然擡劍,劍尖劃過吳守忠後頸,三道舊疤赫然在目,“這刀疤,是皇兄留給你的記号吧?”
海戰的火光映紅海面,鎮海号突然傾斜。朱宜蘇抱起小順子躍向舢闆,回頭看見吳守忠被李惟煦逼到船舷,玄色劍光與海水交相輝映。當龍涎阱的最後一處機關被觸發,整座礁群化作藍色火海,遼東水師的戰船在火光中如同蝼蟻般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