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您要一直看這份檔案呢?”助手猶豫地問。
十一月伊利諾伊州的天空高遠清澈。清晨的光線明亮、溫和。位于執行部總部大樓頂層的負責人辦公室的百葉窗半開着,篩進來一線浮有微塵的、低垂的陽光,蜿蜒地淌在一份厚厚的個人檔案的某一頁上,右上角粘着一張嶄新的照片。
“你覺得她怎麼樣?”施耐德點點那張照片。
照片裡的女孩兒黑發、嘴唇紅潤,臉上有一點拘謹的笑容。
“她看上去很……不适合這樣的事——我是指戰鬥。”助手說。
他們剛才正在談論伊斯坦布爾的C級任務的人選。
“你認為她适合幹什麼?”施耐德簡短地問。
“什麼也不用幹,隻需要挑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在那片百慕大草坪上畫油畫,顔料沾到臉上也沒關系,或者是坐在纏滿紫藤蘿的長廊下看一本泰戈爾或者詩集。穿着小皮鞋和長到小腿的白裙,頭發披散在肩上。她什麼也不用幹,隻要偶爾擡起頭對路過的人笑一下就好了。”助手說。
“這完全是你一廂情願的意淫,少看點校園戀愛動漫。期中考核裡,她的各項專業課的評級都是全系前三——她隸屬格鬥系,是‘打鬥伯爵’的學生。”施耐德一針見血地評價,“如果下次遇到她,仔細看看她的眼睛吧。她不是什麼文學少女。”
“但是……隻有全系第一才有資格申請實習名額吧?”
“準确來說,是順位申請制。”
期中考核評定在内網公示結果,這關乎第一學期的執行部實習名額。齊樂緊張地祈禱了半天才去看,沮喪地發現自己是全系第三。專業課考核時大家都是真刀真槍地幹,她被班裡的俄羅斯大個子和黑人壯漢怒錘,骨頭都要散架了,第二天龇牙咧嘴地去考了《物理學》,監考的教授險些以為她面部偏癱。
按道理來說執行部實習名額的申請機會都落不到她手上,但在申請前夜:第一名和第二名在學生會派對雙雙醉倒,錯過了提交期限,所以齊樂作為第三順位自動遞交申請,竟然順利被選上——新生中僅有她、楚子航和另一名生物系的新生被選上。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齊樂迫不及待要掙人生第一桶金,她已經物色電腦許久,目前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批準通過後,她從諾瑪手中拿到任務通知表,隊友一欄明确地寫着恺撒·加圖索,任務地點則在伊斯坦布爾。
任務前的幾天,恺撒跟她約在諾頓館交流任務流程和細節。他是大二學生,諾瑪将任務資料發送到了他的手上。諾頓館原本是學生會的活動點,但恺撒上任後按自己的喜好重新裝修,直到現在才能投入使用,據說恺撒本人也搬進了這棟别墅。
推開那扇巨大的銅制旋轉門,結束體能訓練的齊樂匆匆跑入大廳,挑高穹頂上懸挂着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托斯卡納進口的大理石瓷磚紋理清晰、光潔如鏡,映出華美斑斓的光影。
意大利男人站在靶前玩飛镖。
這是傳說中的學生會老大,一頭金子般耀眼的頭發披散至肩,如同一頭高傲的雄獅,襯着一張猶如希臘雕塑般的臉,十分英俊,眼睛是瑰麗的冰藍色,然而目光冰冷,毫無溫度可言。*
這位恺撒·加圖索據說還是齊樂的直系師兄,但齊樂和他沒見過面,也沒說過話,唯一的一點交集大概就是法爾科納,這個滿臉厭世情緒的、把“閉嘴”“好煩”挂在嘴上的家夥是學生會财務部部長,他極其沒有責任心,整天躲在麻将社的小破活動室裡睡大覺。
據他口述,學生會當前掌權者實在是太愛開派對、舞會和酒會了,用香槟灌滿泳池已經很收斂了,雖然99%都是老大自己出的錢,但這些名目繁雜的派對都得以學生會的名義往上申報,昂熱看也不看地全部批準是一回事,法爾科納行如走屍地搞預算、記賬是另一回事。這類事很簡單但繁瑣,所以——一位金融系高材生決定去死。
他從任職的第十三個月開始避世,現在路上抓住一個學生會成員進行采訪,問他們是否知道财務部部長法爾科納·安德森在哪兒,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會茫然地回答“啊,他竟然還沒死麼”。
齊樂理了理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想法,喊了學生會主席一聲“師兄”,她什麼前綴都沒加:因為叫“加圖索師兄”顯得有點生疏,喊“恺撒師兄”又有親昵的嫌疑。
他轉過頭看她一眼,“咻”地射出一支飛镖穩穩紮在三倍區。
巨大的投影屏幕應聲投出這個C級任務的資料。
齊樂仰着頭,看任務資料看得脖子僵硬,内容大緻就是要拘捕一名有龍化傾向的混血種,這名混血種已經在土耳其當地以自己的血液豢養龍類亞種。但由于言靈具有高度防禦性,所以至今沒被拘捕。
恺撒的态度不差,他對女性一向很耐心,“你有什麼看法?”
齊樂卻有種曆史課上打瞌睡被揪起來抽問年份的驚恐,“沒發現什麼特殊的地方,如果非要揣測執行部是否有什麼考量的話,那麼執行部選我們兩個搭檔的原因比較可能是言靈,畢竟我們都是格鬥系的,修習的課程應該沒什麼區别。”她不确定言靈這種東西是否應該保密,但總得有人先開誠布公,“我的言靈是聖裁,序列号90。哈哈,就像電視裡演的那些神槍手。”
齊樂盡量輕松地談起這些。第一次命中時飛濺出來的腦漿和鮮血刻在她的記憶裡——她總會夢到那一幕。但沒有往後退的道理,所以隻能硬着頭皮往前走。她搭在膝蓋上的指尖抖了一下。
恺撒沒有立刻說話,隻是走到她的面前,稍稍俯身遞過來一支飛镖,齊樂猶豫幾秒才接過來,她站起來走到镖盤前,蒼白的手腕一甩,那支飛镖如箭似的被擲出去。
笃。飛镖深深地紮進镖盤邊沿。
恺撒:“……”
齊樂:“Yes!竟然沒脫靶!”
“咳咳,這個的确是值得慶祝的……我之前的射擊訓練一直沒中過靶!”齊樂咳嗽一聲,趕緊收回臉上那點真心實意的高興,“放心,走出學院我還是神槍手!”
她伸出四根手指發誓,發現不對後又悄悄收回一根。
媽的,被鐘靈傳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