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視線交接,恺撒在這時才發覺她有雙野生動物似的淺琥珀色眼睛,睫毛煙黑,瞳孔深邃又富有光澤,專注時其中閃過的弧光是沉靜的,近乎如黃金,也如同陽光下一柄無聲的刀刃。
“我的言靈是‘鐮鼬’。”恺撒對她伸出手,他不讨厭能夠承認失敗的人,“合作愉快。”
齊樂握了一下,感到對方手心的溫熱和幹燥後又趕緊松開。
“不用着急走,請坐。我聽法爾科納提過你。他對你的評價很高,還向我推舉你接替他的位置——明年的6月他就要畢業了。這本來該交給組織部去辦,但他們說怎麼也找不到你。”恺撒微笑起來,這個希臘雕塑一樣的男生笑起來有種介乎典雅和冷酷之間的感覺。
“因為前陣子我在圖書館閉關複習《龍類家族譜系學》……”
法爾科納在公報私仇。就因為我最近赢了他好幾次?他竟然就那麼缺德地把這個爛皮球踢給我!齊樂震驚地想。
“校長的課麼?”恺撒從容地問。
“是的。期中考了沙灘排球,期末會考什麼?沖浪還是滑雪,可以透露一下麼?師兄。”齊樂忍不住追問,“考試的内容有點……奇妙。我猜不到。”
“小論文。”恺撒講。
“明白,謝謝師兄!”齊樂松了口氣。
“很榮幸能為你解惑。順帶一提,題目是《探究龍類家族遺傳特征的多樣性與進化軌迹:從古代北歐神話到現代遺傳學的跨學科交叉分析》——期末論文的題目已經幾個學期沒有變更了。”恺撒聳肩。
題目太長。齊樂暈暈乎乎,立即反複背誦這個題目,像小時候不停地在嘴裡念叨老爸要她買的菜和調味料。她迫切地想要找到紙筆把題目記下來,直到在紙上落下最後一個筆畫,她後知後覺疑惑:咦,我手裡的紙哪裡來的?這紙頭還怪精緻的,背面撒着金粉。
她将那張卡片翻過來:意大利定制的象牙白重磅紙張,邊緣以金色細邊勾勒,封面中央,一枚精緻的浮雕紋章緩緩展開,周圍環繞繁複而精細的巴洛克風格花紋。
“共享此夜”的結語被論文題目蓋得嚴嚴實實。
她心虛地合上卡片。
這是離開前恺撒給她的邀請函,邀請她出席一周後晚上學生會的一場小型派對。看來他十分自信能夠在一周内解決那個C級任務。此時,距離出發去伊斯坦布爾的時間隻剩三天,齊樂回到宿舍開始着手收整行李,荷拉古爾趴在旁邊看着。
“這是什麼?”
“裝備部給的爆破手電筒,不知道有什麼用。”
“帶個小鐵塊幹什麼?”
“據說是個U盤啦,适配各種端口,插上就可以在任何電子設備上一鍵聯絡諾瑪,必要的時候可以當微型聲納……我不會聯系諾瑪,步驟太複雜,方便我提交任務報告。”
……
裝到左輪和裝備部給出的子彈時,齊樂才發現不知道槍械的托運規定,畢竟在國内有槍都是件違法的事。荷拉古爾發現終于到了自己大展身手的時候,興奮地從床上蹦起來,拉着齊樂的手把她帶到自己幾乎占一整面牆的嵌入式衣櫃前,她昂首挺胸,“唰”地一下拉開移門:滿滿當當的槍械與彈藥,下方堆疊着一個個大小各異的箱子。
荷拉古爾在一堆手槍箱裡挑挑揀揀,最終甩給她一個大小合适的手槍箱。齊樂往密封袋裡裝子彈時聽見她說,你會讨厭那個意大利金發男麼?當然不讨厭。齊樂驚訝于荷拉古爾的問題。荷拉古爾在羊毛毯上滾來滾去,淡淡地說,那等你回來你就又有新朋友了。你的朋友越來越多了。
齊樂回過頭。不久前下過雨,雨天的濕意在室内鋪陳,女孩兒仰面躺在斑斓的羊毛毯中,發絲淩亂,那雙綠眼睛透過一點雜亂的發絲,安靜地斜觑着她,如同春日含露的、被壓彎的枝梢。
新朋友聽起來是指恺撒。齊樂想解釋,但忽然說不出話。
她們都是混血種,血之哀隻有在呼吸停止或者血流幹的那一刻才會停止,所以孤獨是伴随一生的命題,沒有多少混血種會執着于此,齊樂卻察覺到荷拉古爾比任何人都要在意是否孤獨。
後來的幾天,齊樂都有點心不在焉,總會想起荷拉古爾的神情。雖然她知道物質富足和精神富足沒有太大關聯,被過度滿足的物欲隻會混淆人的其他欲望,很多有錢人都是那麼變态的。但荷拉古爾并不這樣:她有很愛她的媽媽,甚至記得她愛吃的每一樣食物。
假如齊樂擁有這一切,她想她不會在意其他的。
如果說人的身體是一個空罐子,那麼愛就像是糖果或者餅幹,它們分很多種,但沒有必要每種都要。是哪種愛都沒關系,隻要那個空空的、積滿灰塵的罐子能被填滿就好了。
鼻尖撞上意大利男人寬闊發達的背肌才把齊樂的思緒拉回來,她嗅到淡淡古龍水的氣息。恺撒沒計較這個,徑直往後部的VIP通道走,齊樂快步跟上,“師兄,我們不去辦手續麼?”
恺撒說,“坐我的私人飛機去。”
有錢真好。齊樂知道恺撒有錢,但不知道那麼有錢。她還是第一次坐私人飛機,想到的是荷拉古爾陪她特地裝好的手槍箱浪費了。
飛機緩緩擡升,她把臉靠在舷窗前,鼻尖輕輕抵着有機玻璃,清晰地看到這座黃昏中的城市的下沉。恺撒的座位在另一端,他轉過頭,看見女孩兒直到天空占據全部視野時才安靜地坐好,舷窗上還有一小片未消散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