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爾的時間比UTC快3個鐘頭,經曆整整10個鐘頭的飛行,恺撒·加圖索的私人飛機降落在巴爾幹半島東部的薩比哈·格克琴機場時,正是當地12月21日晚上7點左右,荷拉古爾這會兒應該在宿舍裡通宵打遊戲。
齊樂暫時地高興起來,她又把臉靠近舷窗,俯瞰這座夜色籠罩下,美麗又哀愁的城市。她倒騰着單反拍下一張伊斯坦布爾夜景,打算回去給荷拉古爾看。
頭一次來土耳其,齊樂用荷拉古爾那裡借來的尼康D90拍那些用土耳其語寫的标示牌和機場頂上流線型的挑高設計。她喜歡畫畫,也喜歡拍照。鏡頭在她手中遊離着,直到她透過那方小小的屏幕看見恺撒在前方停下等待,他們的視線如同兩尾魚,隔着相機相交在一處。她趕緊把相機放下來,小跑到學生會主席的身後跟他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恺撒本人跟傳說中威風八面的學生會主席很不同,他對待齊樂——或者說女性這個群體總彬彬有禮,“你願意拍多久都可以,我停下來隻是在等你。晚上想吃點什麼?”
當然是會飛的冰淇淋!可惜比起吃會飛的冰淇淋這樣接地氣的愛好,恺撒應該對博斯普魯斯海峽米其林海鮮餐廳和伊斯坦布爾塞拉宮凱賓斯基酒店比較感興趣。
約摸兩小時的車程後,執行部專車将他們送到坐落于19世紀奧斯曼宮殿内的凱賓斯基酒店,恺撒在這兒定了蘇丹套房,據說住一晚得付的錢就比齊樂的獎學金還多,不過恺撒刷卡一向比考試最後一分鐘蒙英語答案還絲滑痛快。托學生會主席的财力,她第一次住上那麼豪華的地方,盥洗室就比她家還大。
“我喜歡那個泳池。”恺撒站在陽台往下眺望。
那是一個可以将博斯普魯斯海峽的盛景盡收眼底的室外泳池。
侍者端入一道道奧斯曼宮廷菜肴,恺撒屏退侍者,他們才正式開始交談。齊樂的筆記本擺在手邊,她沒什麼胃口,還是想吃會飛的冰淇淋,隻是用叉子撥了一下面前用鹿肉和李子混合烹饪、擺盤精緻的食物,她對寬大深邃的盤沿上那些豔麗繁雜的釉彩與阿拉伯紋飾更有興趣。
“沒什麼胃口麼?”恺撒問,他的餐桌禮儀并不很教科書式,松弛得恰到好處,但不論怎麼做都不會讓人感到粗魯。
因為山豬吃不了細糠吧。齊樂硬生生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我在想任務的事。”她象征性地用叉子沾了沾鹿肉。
“不用擔心。基本的資料我都浏覽過了,這并不難。任務對象的外貌、姓名未知,言靈為鐵胄,具有龍化傾向的混血種,三個月前開始活躍,被指控犯下傷人、非法豢養龍類亞種等幾項罪名。分部在調查完畢後立刻前往恰米利卡山實行抓捕行動,成功剿滅了所有的龍類亞種,但任務對象逃脫了,之後沒有人再見過他。大約一周前,另一個街區有幾名遊客報警說見到了夜晚流竄的怪物,這個案件都被秘密移交給執行部,他們認為那就是他再次豢養的龍類亞種。”
恺撒切下一塊鹿肉,接着說。
“你知道犰狳麼?一種全身覆蓋骨質甲胄的夜行動物,犰狳的天敵有狗、美國山貓等,但很多動物最大的天敵還是人、獵槍和車輛。這種動物天生近視,又有上公路覓食死亡獵物的習性,所以它常死于車輪下。揪出一隻犰狳,要麼讓它心甘情願,要麼一擊斃命,否則它隻會飛速刨坑,把自己縮成球躲在洞裡不出來。他們在抓捕他時犯下的錯誤就是沒有一擊即殺。”
齊樂輕輕将面前的盤子推開,又翻開那份任務資料,也許是執行部某個專員在打印裝訂時的粗心,沒粘緊的照片嘩啦啦地掉下來。她彎腰第一張,那是一隻貓,它的體型比尋常貓大出數倍,如同一隻威風凜凜的孟加拉虎,皮膚表面覆滿了粗糙扭曲的青黑色鱗片與複雜的棘刺和倒鈎,如同古老龍類的外皮,在月光下閃爍着冰冷的光澤,泛出幽藍色的細光。它的顱骨嚴重變形,鈍器擊打般的下凹、形似腫瘤的突出,上下鄂也裂變成長滿鋸齒的巨大口器。
“這隻是其中龍化程度最高的一隻,其餘的沒有那麼畸形,已經全部被當地執行部分部專員剿滅了。他用自己的血液飼養動物,但隻是産出了一批又一批的龍類亞種,它們瘋狂地□□和殺死對方。”
“這隻貓看上去,已經像是真正的猛獸了……”齊樂覺得有種微妙的不适感,喉嚨口好像堵着一團抹布,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吃會飛的冰淇淋了。
“十四歲,我獨自去莫桑比克的稀樹草原觀察野生動物遷徙——在戈龍戈薩國家公園附近。在旱季,成片的長草和零星分布的喬木占據這片草原,黃與灰是旱季的主色調,成千上萬的動物奔向肯尼亞的馬賽馬拉自然保護區,鐮鼬帶回無數的蹄與爪踩在地面的振顫。”恺撒回憶着自己踩下油門,悍馬一路狂飙,風灌進車窗,也讓瓦格納的《飛翔的女武神》播撒,“我遇見斑馬、角馬和許多湯氏瞪羚,然後在停下來加油時遇見了一隻沿途狩獵的非洲獅,它給我留下了一個至今沒有消退的咬痕,也是我的第一件戰利品,現在還被挂在我的房間的牆上。不用害怕,這沒什麼值得害怕的:隻要你前進,它們就會後退。”
“啊,我不是在害怕。算了,沒什麼。”齊樂說。
“難道……你喜歡貓?”恺撒問。
“好吧,有點。很久之前我也想養一隻貓的來着。”齊樂回想着,因為實在是太寂寞了,一想到回到家裡能有個毛茸茸、暖乎乎的小東西跳過來迎接自己,但後來想了想,覺得真要養貓的話,貓可能要跟自己一起三天餓九頓,于是作罷。
“我也養過一隻。”恺撒放下刀叉。
“波斯貓?還是别的什麼名貴的品種。”齊樂問。
她一開始想養隻很普通的中華田園貓,長什麼樣都無所謂,隻希望乖一點、粘人一點。
“都不是。是我從一隻垃圾桶裡撿回來的——虎斑的歐洲短毛貓。很普通,但很可愛,脾氣有點壞。我把它撿回來時它快死了,我隻好偷偷用我老爸最喜歡的那套威士忌紅寶石醒酒器裡的一隻給它喂奶。”恺撒聳聳肩。
“為什麼要用醒酒器?”其實齊樂不知道什麼是醒酒器。
“家裡沒有小奶瓶,而那個醒酒器的口子正好很小。”恺撒說。
“……後來呢?”齊樂追問。
“死了。女傭說大概是被某隻跑到花園裡的動物給咬死了,也許是他養的比格犬,但我認為不是。”恺撒隻是沉默了很短的時間,然後繼續說,“好了,接着說吧。”
有關貓的話題隻是個短暫的插曲,齊樂遲疑地點點頭,把第二張照片撿起,那是兩處地點的标記:一處在Uskudar區,另一處在Fatih。後一處地點的3D構造圖和剖面圖被展示在接着撿起的第三張照片中。
“恰米利卡山又被稱作情人山,站在山頂可以俯瞰整座博斯普魯斯海峽,聽上去是個好地方對吧?但是在纜車下全部都是公墓,大多數時候,那裡都是無人出沒。現在那裡的窩點已經被搗毀。下一處地點是大巴紮附近的庫姆卡皮,基礎設施很差,這類地方往往是暴力與鮮血最先滋長的地方,最近有不少人說夜晚在附近的一處廢棄建築中看到怪物,我認為那裡很可能是他的據點。”恺撒隻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又成為了起先的那個恺撒·加圖索,“明天可以去大巴紮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