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齊樂用力點頭,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感興趣。
因為她真的很感興趣。
翌日。從塞拉宮凱賓斯基酒店去往大巴紮開了四十分鐘。地中海氣候的十二月往往溫和、濕潤,陽光輕薄,如紗般蒙在意大利男人的金發上。大巴紮的室内集市縱橫交錯,石砌拱頂下的商鋪鱗次栉比,香氣撲鼻的香料、精美的皮革制品、手工銅器和玻璃燈飾琳琅滿目。商販們看見齊樂的亞洲面孔時會用中文說“你好”,見她沒反應又換成不流利的日語或者韓語。
“土耳其版義烏小商品市場。”齊樂逛了五分鐘後興緻缺缺,覺得裡頭的東西是在乏善可陳,就連恺撒這樣的富家公子都比她打得起精神。她對此實在佩服,沒想到加圖索少爺也是上可賞陽春白雪,下能聽下裡巴人。
身邊有人從攤位上拿起一對藍眼睛似的耳環,大胡子商家用英文說500裡拉2對。齊樂條件反射,身體比腦袋反應更快,如同被觸發被動般轉頭過去說NO,250裡拉2對!
她向來深信自己這輩子也不會有比讨價還價時更疾言厲色的時刻了,但砍價時,退步就會被坑。此乃真理。
長了一張圓臉的高個子年輕人震驚地看着她,柔軟的深棕色鬈發垂在臉頰邊,像隻脾氣很好的□□熊。齊樂十分尴尬地撓撓臉,心裡循環播放“我怎麼會管這種閑事”。
“至少400裡拉!”大胡子商家瞪着眼睛嚷。
“150裡拉。”齊樂斬釘截鐵地跟他說,說完轉過頭又問那個年輕人,“需要我幫忙麼?”
他沒點頭也沒有搖頭,但是臉上那種腼腆無措的神情讓齊樂産生了一種奇妙的保護欲。哎呀,我小時候在别人眼裡會不會也是這麼可憐的?她在心裡有些感慨地想。
三分鐘後,齊樂成功用200裡拉拿下兩對藍眼睛耳環,她把裝在小袋子裡的耳環遞給青年,他在離開前似乎是對她說了謝謝,擁有蜂蜜似醇厚色澤的眼睛避開她的視線,睫毛如同在水面輕點的蜻蜓。
“還能這麼還價麼?我一般都直接付錢。”恺撒說。
“生存必備技能罷了。我平時去義烏小商品市場也是大殺四方的。”齊樂假裝謙虛了一下。
她從小到大都窮,不會點砍價技術遲早被餓死了。
“義烏,中國的南方城市麼?”恺撒凝視隔壁攤位的明信片。
“在金衢盆地東部。義烏小商品市場全國都有,現在提起這個詞大多是作為代稱。”齊樂不太懂恺撒為什麼會忽然追問這個,她還以為恺撒隻對米其林餐廳感興趣。
“哦,那麼你住在什麼地方?”
“浙北的一個小縣城。聽說過江南水鄉麼?”
“當然,那裡聽起來漂亮極了!”
“聽說過就好,因為我家不長那樣,一點也不漂亮。”
髒亂差是經濟落後的縣城的通病。齊樂覺得恺撒應該沒有見過那種舊式街道。灰撲撲的、永遠也修不好的水泥路,排水溝裡淌着混濁的污水和泡腫的煙頭,擡頭就能看到架起的一道道電線,縱橫交錯得像一張老化的網,路兩邊生鏽的卷簾門像排沾滿煙漬的牙齒。
她噎了一下,沒有再講下去。
在恺撒這種人面前,很難有人能真正地不卑不亢。
齊樂生活在一個落後的小縣城,高三的下半學期是學習氛圍最緊張的時候,哪怕是家境不錯的同班同學都想要破繭成蝶,飛離這個隻有土地、留守老人和磚瓦房的縣城,飛向鮮花簇擁、蝴蝶環繞的都市。班主任對他們說“隻要考上了好大學,你們的一切都會不一樣的”,每個老師都會那麼說,這是口口相傳的一句話,比鎮長家的傳家寶還要曆史悠久。
“不漂亮也沒關系,”恺撒說,“總有些東西比美麗的景色更重要。願意幫我一個忙麼?”
齊樂愣了一下,說當然。畢竟恺撒請她住了那麼貴的酒店。
恺撒的要求很簡單,他希望齊樂假期返回中國時給諾諾寄去明信片,上附“我的家鄉是個很美的地方,希望你有一天和恺撒·加圖索同遊這裡”。他會給齊樂寄新款PSP作為回報。
“好浪漫!”齊樂激動得雙眼發亮,她原本想說真羨慕,話到嘴邊卻又覺得這麼說顯得自己也想要,這并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但她卻覺得在他人面前表露出來這種情緒就是羞恥的,“我會努力拍出最好看的照片的。PSP就不用了……”
他們在大巴紮附近踩點一個鐘頭,失控的混血種沒發現,齊樂的錢包倒是空了。齊樂給荷拉古爾和裡貝羅都買了條很有中東風情的羊毛毯,貴得令她肉疼。原本打算就此收手,但很快就看中了一條綠松石手鍊,和英格麗德的綠眼睛實在相襯,走了沒兩步又看到紅瑪瑙,想到諾諾。
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花光了手頭現有的美元,隻能看着自己看中的一盞琉璃燈歎息。學生會主席什麼也沒問,開始發動鈔能,齊樂驚恐地把準備刷卡的主席給攔下來。
攤主粗聲粗氣,“我們隻收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