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蜿蜒如黑蛇,也許是夜晚起了霧,齊樂錯覺它是沒有盡頭,可實際上它有盡頭,盡頭那兒什麼也沒有——連一道黑影也沒有。
她站在高高的鐵絲網前,忽然發現上面不知什麼時候豁開了一道可容一人通行的大口子,切口平整,被暴力地往外扯開,如同皮肉外翻的傷口,黑霧般的夜色是傷口中湧出的血肉。
難道有其他人進入了醫院!齊樂被吓出一頭冷汗,趕緊彎腰往裡鑽。一陣很冷的風從領口鼓進去,順着脊椎,蛇似的往下鑽,幾乎帶走了身上僅存的溫度,讓她的皮膚變得冰冷、潮濕,如同正置身一場無形的雨中。
“師兄!”她進入和恺撒的專用頻段,“可能有人誤入醫院了!”
卡塞爾學院執行部的員工手冊規定:多位專員同時執行任務需使用專用頻段交流,以防止任務信息洩露。齊樂不清楚其他人是否嚴格執行這條規定,反正她和恺撒還沒來得及用這玩意兒交流——截止目前他們隻分開過不超過兩個鐘頭。
鐮鼬的氣息如風那樣散出、收回,恺撒說,“我殺掉了32隻。現在除去你和我,醫院大樓中有101個心跳。确實有人闖入。”
“我會注意偵查的。”齊樂說,“另外,注意安全。”
恺撒沒有再切斷通訊,興許是建築内部信号不佳,興許是空氣潮濕,齊樂聽不太見他的呼吸聲,從那裡傳來的一切聲響都斷斷續續,電流聲刺啦刺啦在耳中滾動。
大廳空曠、寂寥,濕潤的風從每一處縫隙迸入,角落陰影堆疊,活物般蠕動。齊樂沒留意腳下,一腳踩進一灘積水中。
水花飛濺起來,她低頭,看見月光幽幽淌着,照亮地磚上那行濕漉漉的、向上延伸的腳印,如同一條綿延的臍帶,牽住她的腳踝,令她向前行去。
一排排腳印走過長廊,如蠕蟲般爬上台階。
這條走廊太長了,逼仄、沉悶,一點光亮也沒有,她在寂靜中前行,濕漉漉的霧氣仿佛一點點倒灌進鼻腔、肺腑,她逐漸感到上下左右沒有什麼不同,行走在地面,也像行走在天花闆,一種倒置的恍惚感在頭皮上蜈蚣那樣爬來爬去。
二樓的房間緊閉着,齊樂卻一個也沒打開。
很奇怪,她明明沒有鐮鼬那樣的言靈去感知什麼,可她就是知道該往上走,知道那個人不在裡面,就好像動物天生有種認路的本能似的。
“師兄,你在哪兒?”齊樂問。
“我在……”恺撒在細小的電流聲中說。
電流聲聽久了,齊樂幾乎分不清這究竟是耳鳴還是什麼,微小的聲音嗡鳴不斷,細絲那樣纏繞住每一條神經。這種聲音讓她頭疼——那是一種幹澀的疼痛,好像大腦被拖行在水泥地上。
這裡漆黑、潮悶到仿佛是密閉的盒子,而不是一棟建築。齊樂拖着身體往上走,穿過盤旋的樓梯走向三樓,樓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落地。一圈圈地往下滾着。
骨碌碌。骨碌碌……
齊樂的目光越過層疊護欄,對上一雙蜂蜜色澤的眼眸。
她已經習慣黑暗,看見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高個子,長了一張圓臉,柔軟的深棕色鬈發垂在臉頰邊,像隻脾氣很好的□□熊——是在大巴紮裡遇到的年輕人,他給了她一對藍眼睛耳環。
兩人對視,電光火石間——
“不要殺我!”他抱頭用英語慘叫。
“不許叫!”她用英語慌亂喝止。
青年抱着腦袋,呆呆地點頭。
呲呲。通訊耳機突然迸發出一陣尖銳的電流聲,小刀似的要劃開鼓膜。“嘶!”齊樂吃痛地一把摘下耳機,再把耳機戴上時,裡面已經再無聲響,連電流聲也平息下來。
關鍵時刻掉鍊子的破東西……回去一定要和裝備部反映。
她把人從地上給拉起來,交流一番後得知,此人在這裡丢了東西,因此誤入薩索爾醫院——至此事情都不算不正常,直到他發現不論怎麼往下走或是往上走,隻有樓梯和走廊,再也找不到大門。
“真的假的?”齊樂半信半疑。
一層、兩層、三層——四層……齊樂的額頭和鼻尖開始冒出冷汗,因為不論他們怎麼走都沒有再回到大廳,面前都隻有無窮無盡的樓梯,仿佛通向地獄。
齊樂看向那無光的長廊,問他往那裡走過麼。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再也沒有了月光,一切都像被淹沒在黑潮中。
“沒有。我怕黑……”青年在發抖。
她猶豫一下,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黑暗中走去,手心滲出一點汗,和青年溫熱的皮膚緊貼在一起。齊樂其實并不喜歡肢體接觸,尤其是和異性的,不過現在顧不上那麼多。
“你一定、一定要拉住我……”
齊樂沒有回答,但感覺到他的顫抖,所以更緊地握住他。年紀稍大些後齊樂就不再怕黑,可自從跟蹤事件後她又有點怕黑了,但這也沒什麼辦法,不論是作為混血種還是普通人,她都隻能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地走進夜裡。
他們很快走到了走廊盡頭,那裡仍舊是樓梯。除了那隻失控的混血種的言靈之外,齊樂想不到别的原因,她沉默地抓了一會兒自己的頭發,把一頭黑發撓得亂七八糟。
“發現問題了麼?”青年眼巴巴地問。
“沒有,單純鬧鬼吧。”齊樂幹巴巴地說。
如果恺撒在就好了——恺撒!思緒猛地停住,齊樂悚然地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事實:她和恺撒斷聯至少有兩分鐘了,一層樓的台階數是23級,最多用時半分鐘,按照這個速度,恺撒應該早已走到頂樓實施抓捕,但現在她連一點打鬥的聲音也沒有聽見。
手指在轉輪上抹了一圈,子彈叮叮當當地被卸下來,齊樂換上幾發空包彈,仿佛聽見言靈學授課教授慢吞吞的腔調響在耳邊,“言靈·聖裁。大多數人都會将它誤解為某種操縱實體元素的言靈,比如操縱金屬或者氣流以達到必中的效果,但實際上——它提供的是一種必中的概念。”
青年弱弱地問,你要幹什麼。
齊樂說,開槍。
驗證猜想的最後的也是唯一一個方法:她要對“恺撒·加圖索”開槍。這棟大樓都在她的言靈範圍内,隻要子彈還在追逐那個被定義的個體,一切就都還是正常的。
齊樂扣動扳機。青年訓練有素地抱頭蹲下。
“這是什麼槍?”過了一會兒,青年問。
“左輪。”齊樂說,“你對槍很感興趣?”
“不是我感興趣……但我覺得很酷,我看過《緻命快/感》,萊昂納多轉槍的樣子太帥了!你會麼?”青年有點羞赧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