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道兩側的銀杏葉被秋風卷着打旋,簌簌飄落,金黃的葉片覆在青石闆上,宛如鋪就一條看似華麗卻暗藏玄機的路,每一片葉子都像是一個未知的陷阱,随時可能被踩碎,露出底下的荊棘。
他刻意放緩腳步,沿着九曲回廊迂回前行。廊下的銅鈴被風拂動,發出清脆卻空洞的聲響,像是某種隐晦的警示。
路過禦膳房時,蒸騰的熱氣裹挾着濃郁的面香撲面而來,混着烤乳豬的焦香與香料的辛味,形成一股奢靡的氣息。
透過半開的雕花窗,他瞥見禦膳房内忙碌的身影,小太監們端着金鑲玉的食盒匆匆而過,而籠屜裡的饅頭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現。
趁着一名小太監轉身取醬料的間隙,他身形微側,袖中伸出的手指如靈蛇般輕巧,迅速順走籠屜裡的兩個饅頭,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仿佛是在執行一場無聲的暗殺任務。
粗糙的麥香混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鑽進鼻腔,讓他想起孤兒院某個雪夜,老院長偷偷塞給他的半個冷硬饅頭,那是他童年裡少有的溫暖記憶。
回到屋舍,陳舊的木門發出 “吱呀” 一聲呻吟,仿佛在抱怨歲月的侵蝕。他反手将門掩上,倚着斑駁的木柱緩緩坐下。
木柱表面的裂紋硌着後背,帶來細微的刺痛,卻讓他感到真實。
007 機械的聲音就在這時在意識海裡炸響:“能不去招惹那兩個人就不要去招惹,他們可是跟新帝這個瘋子活到最後的,還是切切實實殺出一條血路那種!”
電子音裡帶着少見的急切,高頻的震動甚至讓他的太陽穴微微發脹,仿佛已經預見了什麼危險。
楚知阙扯下一塊饅頭塞進嘴裡,熱騰騰的面團在舌尖化開,甜味淡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反而帶着些許谷物的澀。
這味道讓他想起組織裡那些難以下咽的壓縮口糧,同樣是為了生存,同樣需要強迫自己咽下。
“嗯。” 他含糊地應了聲,坐姿卻莫名端正,脊背挺得筆直,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束縛,又像是在組織裡接受訓話時的标準姿态,每一塊肌肉都繃得緊緊的,随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007 的掃描程序在他身上來回遊走,發出輕微的電流雜音,像是電子設備的心跳:“你這坐姿…… 不對勁。” 電子合成音裡帶上了疑惑與警惕,“你該不會又在盤算什麼危險的主意?”
楚知阙慢條斯理地咽下嘴裡的饅頭,伸手拍了拍衣襟上的碎屑,動作優雅得如同貴族用餐後的禮儀。
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眼神卻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怎麼會?”
他歪頭看向窗外搖曳的竹影,陽光透過窗棂在地面投下細碎的光斑,随着竹枝的擺動而跳動,仿佛是命運的棋盤在閃爍,“我隻是在想,能活到最後的人,手裡一定握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抓起剩下的饅頭,狠狠咬下一大口,牙齒咬穿饅頭的瞬間,發出一聲悶響,咀嚼的動作帶着幾分狠厲,仿佛要将所有的謀劃、野心和不甘都咽進肚裡,化作在這危險局勢中生存的力量。
當 007 的電子感應波徹底消失在意識海,楚知阙維持着假寐的姿勢又躺了半柱香時間。夜風掠過窗棂,帶着秋霜的涼意,将窗紙吹得簌簌作響。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棂,在青磚地面投下狹長的銀灰色影子,像一柄出鞘的劍,斜斜地指向他的床榻。
他緩緩睜開眼,眸光清明得仿佛從未入眠,漆黑的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澤,伸手探向胸口的繃帶,指尖觸到已經幹結的痂面,新肉生長帶來的微癢感順着皮膚攀爬 —— 太醫院的金瘡藥果然名不虛傳,才一日功夫就壓制住了傷口的腫痛,隻是每一次呼吸,牽扯到傷口,仍會傳來隐隐的刺痛。
更漏聲在夜色裡格外清晰,三更已過。更夫梆子的聲音從遠處斷斷續續傳來,“咚 —— 咚 —— 咚”,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空靈。
楚知阙利落地翻身下床,白日裡順來的木枝條就藏在床底,冰涼的觸感握在手中,讓他想起曾經在組織裡執行任務時緊握的匕首。
他将錦盒塞進被褥深處,還仔細地用被角将其遮蓋嚴實,推開門時,檐角銅鈴在穿堂風裡發出細碎聲響,像是某種隐秘的暗号。
月光為太醫院的回廊鍍上冷霜,兩側廊柱的影子交錯重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随着腳步在青石闆上搖晃,宛如一道飄忽的幽靈,每走一步,都下意識地留意着周圍的動靜,多年在組織養成的警惕性,讓他對任何細微的聲響都格外敏感。
城牆投下的陰影如同巨獸盤踞,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楚知阙握着木枝的手微微收緊,掌心沁出的薄汗讓木枝有些打滑。
這面城牆足有三丈高,灰撲撲的磚石上布滿青苔,頂部還嵌着尖銳的琉璃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在警告着擅闖者。
他擡頭望向旁邊歪脖子老槐樹,枝桠恰好延伸到城牆上方,扭曲的枝幹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物。深吸一口氣,他将木枝斜插進磚石縫隙,借力躍上樹幹。
粗粝的樹皮磨得掌心發麻,甚至能感覺到皮膚被劃破的刺痛,但他卻靈巧得像隻貓,踩着橫生的枝杈三兩下攀到高處,樹枝在他的踩踏下發出 “咯吱咯吱” 的呻吟,每一聲都讓他心跳加速。
再猛地甩出木枝勾住城牆邊緣,借着慣性翻身而上,動作一氣呵成,卻在躍上城牆的瞬間,因用力過猛,扯動了胸前的傷口,悶哼一聲,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瓦片在靴底發出細微的脆響,楚知阙剛站穩,遠處的藏三猛地轉身。
這名暗衛的夜視眼在月光下泛着幽綠,宛如兩盞鬼火,腰間軟劍出鞘的寒光劃破夜幕:“什麼人!”
警報聲驚飛了栖息在牆垛的夜枭,夜枭發出凄厲的叫聲,撲棱着翅膀飛向夜空。楚知阙心裡暗罵一聲,瞥見城牆下晃動的黑影。
玄衣勁裝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潑墨,腰間玉佩折射的冷光卻讓他瞳孔驟縮 —— 是裴淮!來不及多想,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得罪了!”
楚知阙咬牙縱身一躍,風聲在耳畔呼嘯,三丈的高度讓他胃部翻湧,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墜入無盡的深淵。
裴淮正與容炔低聲交談,夜色中,兩人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輪廓。突然感覺頭頂陰影籠罩,還未及反應,一具溫熱的身軀便重重砸下。
兩人同時踉跄後退,裴淮後腰撞上城牆,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悶哼聲卡在喉嚨裡,隻覺得眼前金星直冒,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位。
熟悉的藥草香撲面而來,混着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傷口滲血的氣息。好不容易聚焦視線,正對上楚知阙得逞的笑:“陛下接得好穩當。”
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狡黠,氣得裴淮額頭上青筋直跳。
容炔立在三步開外,折扇半展,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叩扇面,發出規律的 “哒哒” 聲,不緊不慢,像是在為這場鬧劇打着節拍。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眼底流轉着興味的光,像是看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
見裴淮黑着臉扣住楚知阙的手腕,他不僅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反而後退半步倚上城牆,慢悠悠地搖着折扇,眼中滿是調侃:“陛下這是金屋藏嬌,還是月下追魂?”
語調輕佻,尾音還故意拉長,将暧昧與戲谑的氛圍拉滿,說罷,還輕輕搖了搖頭,似是在感歎這場意外的有趣。
裴淮瞥了容炔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 “少在這裡幸災樂禍”,冷哼一聲,轉頭又盯着楚知阙胸前滲血的繃帶,語氣不善:“太醫院的人,大半夜當起飛賊?”
他的手指在繃帶邊緣停頓片刻,想起前日送出的淤止膏,心裡莫名煩躁,也不知是氣楚知阙的突然出現,還是氣自己竟然對這人的傷勢有些在意,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了幾分,仿佛要将心中的煩躁都通過這力道發洩出來。
而楚知阙則咬着牙,強忍着傷口被牽動的劇痛,臉上卻還挂着那副吊兒郎當的笑,心中卻在飛速盤算着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