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軌道。工作依舊忙碌,我甚至因為前段日子近乎自虐般的投入,意外地拿下了一個重要的項目,獲得了一筆不菲的獎金和短暫的調休。失眠似乎也好了許多,或許是因為身體和精神都過度透支後的自我保護,或許是那場平安夜的雨澆熄了最後一點妄念的餘燼。窗台角落那盆海棠,依舊沉默地開開落落,我不再刻意避開它,但也鮮少投去關注的目光。它成了房間裡一件安靜的、習以為常的擺設。
我用那筆獎金,報了一個短期的烘焙課程。周末的下午,系上圍裙,在彌漫着面粉、黃油和烤箱熱氣的教室裡,學着揉捏面團,打發奶油,看着各種食材在溫度和時間的作用下發生奇妙的變化,最終變成一個個形态各異、散發着誘人香氣的點心。專注在手上的動作裡,那些紛亂的思緒仿佛暫時被隔絕在外。當裱花袋在指尖擠出流暢的奶油花紋,當烤箱“叮”的一聲宣告成功,那份微小而确切的成就感,像細小的光點,緩慢地填補着心口的空洞。生活似乎真的可以這樣,緩慢而平靜地繼續下去。
一個調休的午後,陽光難得地慷慨,透過雲層灑下融融暖意。我處理完手頭的雜事,忽然想起需要買一本工具書。搜索了一下,發現離家不遠新開了一家頗具規模的書店,評價不錯。想着順便去逛逛,消磨一下午後的時光。
推開書店厚重的玻璃門,一股混合着紙張、油墨和咖啡豆的獨特香氣撲面而來。暖黃的燈光,舒緩的輕音樂,高大的書架如同沉默的森林,營造出一種令人心安的氛圍。我穿梭在書架間,手指拂過一本本書的書脊,尋找着自己的目标。午後的書店人不多,隻有零星的翻閱聲和低低的交談聲。
就在我走到文學區的拐角,目光掃過一排日本文學書架時,腳步猛地頓住了。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就在書架的另一側,隔着一排書脊的縫隙,一個熟悉得令人心悸的身影站在那裡。
周嶼白。
他背對着我,依舊是那身熨帖的白襯衫,袖口挽起,露出幹淨的手腕。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進來,給他挺拔的身形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他微微低着頭,手裡捧着一本書,正專注地翻閱着。陽光跳躍在他柔軟的發梢上,跳躍在他修長的手指上,跳躍在他手中那本書深藍色的封面上。封面上幾個醒目的白色藝術字,像電流瞬間擊穿了我的視網膜——《海邊的卡夫卡》。
是我前天晚上,在個人那個幾乎無人問津的讀書小号上,剛剛更新過的一篇長文裡,極力推薦過的書。我在那篇文字裡,用近乎癡迷的筆觸描繪了書中少年卡夫卡在森林圖書館裡的奇遇,那種在絕望邊緣被文字和甯靜救贖的力量,還有那貫穿始終的、關于命運隐喻的解讀。那篇推薦寫得格外用心,仿佛要将自己某一部分無處安放的靈魂,也寄托在了那個十五歲少年的逃亡之旅裡。
他怎麼會看這本書?是巧合嗎?還是……?
心髒在胸腔裡毫無預兆地瘋狂擂動起來,撞擊着肋骨,發出沉悶的巨響。血液似乎瞬間湧向四肢,又在下一秒凍結,讓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仿佛連最輕微的吐納都會驚擾到眼前這如同幻境的一幕。大腦一片混亂,各種荒謬的念頭争先恐後地冒出來,又被自己強行按下去。巧合,一定是巧合。一本暢銷書而已,出現在任何人的手裡都不奇怪。
可為什麼偏偏是這本?為什麼偏偏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