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模糊了視線,但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不再是那個躲藏在角落的、模糊的影子,而是一個被淚水洗淨、被他的目光鄭重凝視着的、清晰的存在。
喉嚨哽咽得厲害,胸腔裡翻湧着太多複雜的情緒,像打翻了五味瓶。羞恥、委屈、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死灰複燃般的、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悸動。他掌心的溫熱,他指腹拂過淚痕的觸感,他眼底那不容錯辨的認真和近乎破釜沉舟的決絕,都在無聲地瓦解着我最後的防備。
“……蘇晚。” 聲音細若蚊呐,帶着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吐出這個在他面前從未宣之于口的名字。
“蘇晚。”他重複了一遍,聲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舌尖細細品味着這兩個字的音節。那兩個字從他口中念出,帶着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溫柔和鄭重,仿佛賦予了它們全新的意義。他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卻無比清晰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
那不是便利店禮貌疏離的淺笑,也不是平安夜雨中平靜的回應。那是一個真正的、帶着溫度、帶着如釋重負、甚至帶着一絲少年般純粹喜悅的笑容。陽光落在他微微彎起的眼角,照亮了那裡細小的紋路,也驅散了長久以來籠罩在他身上的、那份雪國般的孤寂寒意。
“蘇晚。”他又念了一遍,像是确認,更像是珍視。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些,不再是禁锢,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牽引和支持。他另一隻手的指尖,依舊停留在我的眼角,指腹溫熱的觸感帶着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外面……”他微微側頭,示意了一下窗外,“雨好像停了。”
我下意識地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厚重的雲層不知何時裂開了縫隙,金燦燦的陽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下,将濕漉漉的街道和建築物照耀得閃閃發亮。雨水洗過的空氣,帶着清新的草木氣息,從書店敞開的門縫裡悄悄溜進來。
“能……陪我喝杯咖啡嗎?”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目光卻依舊牢牢鎖着我,帶着不容錯辨的期待,“就在這裡。或者,你想換個地方?”
心髒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着,像一隻被放飛的、急于掙脫牢籠的鳥。理智還在拉扯,提醒着我那些淩晨的仰望,平安夜的狼狽,書店裡的驚慌失措,以及他口中那個已然成為過去式的“前未婚妻”……這一切都太過突然,太過戲劇性,像一場沒有彩排的、令人眩暈的夢。
然而,手腕上殘留的、屬于他的溫度,眼角他指腹拂過的微癢,還有他眼底那如同破雲而出的陽光般清澈又灼熱的期待……這一切都像磁石,牢牢地吸附着我所有想要退縮的念頭。
那句“遲了四季”的回響,還在耳畔嗡嗡作響。四季的等待與錯過,荒蕪與期盼,此刻都凝聚在這個雨後初晴的午後,凝聚在他向我伸出的這隻手上。
窗台角落裡,那盆沉默的海棠花,在無人注視的某個瞬間,似乎悄然舒展了一下被遺忘的花瓣。暗戀無香,但或許,有些等待,終究能等來一次破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雨後清冽的空氣湧入肺腑,帶着洗滌過後的清新。胸腔裡翻騰的巨浪似乎平息了一些,留下一種奇異的、帶着微痛的平靜。我擡起另一隻沒有被握住的手,胡亂地擦去臉上殘留的淚痕,動作有些笨拙。
然後,我擡起眼,迎上他等待的目光。那雙深邃的眼裡,清晰地映着我此刻微微泛紅的眼眶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慌亂,但也映着窗外雨後初霁的、金燦燦的陽光。
“……好。”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帶着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清晰。一個字,輕飄飄的,卻仿佛用盡了積攢了四季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