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後來……”他微微蹙眉,似乎回憶起那段尋找的時光,“我像個無頭蒼蠅。除了那個便利店,除了你文字裡透露出的、對城南老城區的偏愛,我沒有任何線索。我甚至……還去翻過便利店的監控錄像。” 他自嘲地笑了笑,帶着點無奈,“可惜角度問題,隻拍到模糊的側影和背影。”
他竟然……去翻監控?這個認知讓我心頭又是一震。那份執着,超出了我的想象。
“直到看到那篇關于《海邊的卡夫卡》的評論。”他的眼神亮了起來,帶着一種尋獲珍寶般的欣喜,“那種獨特的孤獨感,那種在絕望中尋找救贖的筆調,那種對‘角落’和‘靈魂安放’的執着……太像了。像淩晨四點便利店裡的那個‘影子’。我幾乎可以肯定。”
他端起服務生送來的咖啡,深褐色的液體在白色的骨瓷杯裡輕輕晃動。“順着那個小号,我看了你所有的文章。”他喝了一口咖啡,動作優雅,目光卻依舊灼灼,“看你對《挪威的森林》裡直子的歎息,對《百年孤獨》裡奧雷裡亞諾上校孤獨的共鳴,還有……對《雪國》裡那句‘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的反複咀嚼。”
我的指尖微微蜷縮。他連這個都注意到了?那些在深夜裡敲下的、帶着個人情緒的文字碎片,都被他一一拾起,拼湊?
“你知道嗎?”他放下咖啡杯,杯底與杯碟發出清脆的輕響,“看到你寫‘穿過隧道,或許并非隻有雪國的寒冷,也可能遇見……一場不期而遇的日出’時,”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坐在電腦前,愣了很久。”
他微微傾身,隔着小小的圓桌,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我臉上:“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為什麼那晚的蛋糕會擊中我。不是因為它的甜,也不是因為它的廉價。是因為在那個我自以為身處雪國中心、冰封一切的夜晚,有人站在隧道口,固執地相信着……會有日出。”
他的話語像溫暖的泉水,緩慢而堅定地流淌進我幹涸了太久的心田。那些深夜裡獨自咀嚼的孤獨,那些無人訴說的心事,那些關于“雪國”和“日出”的隐秘期待……原來,都被他看見了。不是作為背景闆的“影子”,而是作為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感的存在。
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湧上眼眶,這一次,不再是因為委屈或難堪,而是因為一種被深深理解的、遲來的共鳴。我慌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态。
“所以,蘇晚,”他的聲音放得更柔,帶着一種近乎蠱惑的安撫,“别怕。我不是來揭穿你,也不是來戲弄你。我隻是……”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最準确的詞,“我隻是,終于找到了那個在隧道口等待日出的人。我不想再錯過了。”
窗外,陽光燦爛得耀眼。街道上,車流重新湧動,行人步履匆匆。世界恢複了它慣常的喧嚣節奏。然而在這小小的咖啡桌旁,在這雨後初晴的午後,時間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柔光濾鏡,緩慢而甯靜。
我擡起頭,透過朦胧的淚眼,看着坐在陽光裡的他。白襯衫的領口解開了最上面一顆扣子,露出清晰的鎖骨線條。下颌線幹淨利落。那雙曾隔着便利店的冷光讓我仰望了無數個淩晨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帶着毫不掩飾的專注和一種破土而出的、滾燙的生機。
手腕上,似乎還殘留着他方才握過的溫度。
那句“遲了四季”的告白,不再是一句沉重的負擔,更像是一把鑰匙,開啟了一扇塵封已久的門。門後,是未知的、帶着雨後泥土芬芳的曠野。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的哽咽,迎着他等待的目光,終于,輕輕地、卻無比清晰地開口:
“周嶼白……” 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不再是心底無聲的默念,“那場日出……” 我頓了頓,指尖在溫熱的咖啡杯壁上輕輕劃過,感受着那真實的觸感,“……那我們一起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