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翻找了一會兒。周嶼白淘到了一本品相尚可的六十年代版《約翰·克利斯朵夫》第一卷,我則意外地發現了一本品相完好、插圖精美的舊版《安徒生童話》,封面上小美人魚憂傷的剪影依舊清晰。
“收獲不錯。”周嶼白付完錢,将兩本書小心地裝進帶來的帆布袋裡。老張頭依舊眼皮都沒擡,隻伸出枯瘦的手收了錢。
走出槐蔭巷,陽光正好。手裡捧着那本《安徒生童話》,指尖撫過光滑的封面,心裡有種沉甸甸的滿足感,仿佛捧着的不是舊書,而是一小段凝固的時光。
“接下來去哪?”周嶼白很自然地接過我手中的書,和他自己的書一起放進帆布袋,“帶你去個地方?不遠。”
“好啊。”我點點頭,沒有多問。一種奇異的信任感悄然滋生,讓我願意跟随他的腳步,去往任何未知的方向。
他沒有開車,而是帶着我穿過幾條煙火氣十足的小街,拐進一個相對僻靜的、種滿梧桐樹的街區。最終,在一棟頗具設計感的現代建築前停下。銀灰色的金屬框架,大面積的玻璃幕牆,線條簡潔利落,與周圍的老式居民樓形成鮮明對比。入口處沒有任何顯眼的招牌,隻有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銀色門禁按鈕。
“這裡是……?”我疑惑地看向他。
“我的‘雪國’。”周嶼白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門禁卡,在感應區輕輕一刷。
“嘀”的一聲輕響,厚重的玻璃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一股混合着冷氣、紙張油墨和淡淡木質清香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
門内,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巨大的空間挑高極高,通透明亮。四壁并非實體牆,而是由無數塊大小不一、形态各異的特制玻璃拼接而成。玻璃并非完全透明,上面蝕刻着繁複而精緻的、如同冰晶雪花般的紋理。此刻正是午後,陽光從巨大的天窗和玻璃幕牆傾瀉而入,穿過那些冰晶紋路,在室内投射出無數道流動的、變幻莫測的光束。光柱落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落在錯落有緻的巨大書架上,更落在那些密密麻麻排列的書脊上。
成千上萬本書籍,如同沉默的士兵,整齊地矗立在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陽光被玻璃上的冰晶切割、折射,在書脊間流淌、跳躍,暈染開一片片迷離而絢爛的色彩——赤橙黃綠青藍紫,如同凝固的彩虹,又如同陽光穿透真正的冰棱後灑落的萬花筒。整個空間仿佛一個巨大的、晶瑩剔透的水晶宮,光線在其中自由穿行、嬉戲,将書本的厚重與時光的沉澱,都籠罩在一片夢幻般的流光溢彩之中。
我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撼了,屏住呼吸,腳步不自覺地放輕,仿佛怕驚擾了這片光與書的魔法森林。空氣裡彌漫着一種奇異的靜谧,隻有遠處隐約傳來的、中央空調系統低沉的嗡鳴。
“歡迎來到我的‘雪國’。”周嶼白的聲音在我身側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和溫柔。他走到我身邊,目光也落在這片由他親手創造的、光怪陸離的書之秘境上。“以前總覺得,穿過那條隧道,盡頭就是徹骨的寒冷和孤寂,像川端康成筆下的雪國。後來……後來想法變了。”
他微微側頭,看向我,眼神專注而深邃:“設計這裡的時候,我就在想,為什麼雪國隻能是冷的?為什麼不能是……陽光照在雪地上,折射出七彩光芒的樣子?冰冷的外殼下,包裹着最溫暖的光。”
他緩步走向其中一面巨大的玻璃幕牆。陽光穿過冰晶紋路,在他身上投下流動的光斑。他伸出手指,輕輕拂過玻璃上那些繁複的蝕刻紋路。“這些紋路,模拟的是不同形态的冰晶。每一塊玻璃的角度和紋路都經過精密計算,确保在一天中的不同時刻,陽光能在這裡制造出不同的光影魔術。”
他轉過身,背對着那片流動的光影彩虹,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眼神帶着邀請:“過來看看?”
我如同被蠱惑一般,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腳下光滑的地面清晰地映出天花闆上流動的光影和我自己模糊的倒影。越靠近那玻璃幕牆,陽光透過冰晶折射出的光芒越是璀璨奪目,幾乎讓人睜不開眼。但當眼睛适應了那強烈的光線後,一種難以言喻的、純淨而磅礴的美感便撲面而來。光線不再是單一的,而是被分解、被重組,帶着七彩的華彩,溫柔地包裹着每一本書,每一個進入這個空間的人。
“這裡……”我喃喃出聲,聲音在巨大的空間裡顯得格外輕微,“太不可思議了。”
“喜歡嗎?”他問,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喜歡。”我用力點頭,目光貪婪地流連在這片光與書的奇景中,“像……像走進了陽光的心髒裡。”這個比喻脫口而出,卻無比貼切。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空間裡帶着愉悅的回響。“這個形容好。陽光的心髒……”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臉上,帶着一種滾燙的溫度,“那蘇晚,你願意……成為這裡的第一位正式訪客嗎?”
心口猛地一跳。第一位正式訪客?這個稱謂,帶着一種沉甸甸的、專屬的意味。我看着他在七彩流光中顯得格外清俊柔和的臉龐,看着他眼中那片毫不掩飾的期待和真誠,那些關于“暗戀”、“影子”、“卑微”的過往碎片,在這一刻,仿佛真的被這片熾熱而純淨的光芒徹底熔化了,蒸發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