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做點什麼。不是為了林澈,是為了平息自己内心的這場海嘯。為了……下周那個該死的“零瑕疵”考核能心無旁骛。
就在林澈低頭看雜志的瞬間,江燼的指尖微動。他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從自己那個一塵不染的筆袋裡,抽出了一支通體銀灰色、筆尖極細、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繪圖筆——這是他用來在樂譜上做精密标注的工具。
他握着那支冰冷的筆,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微微側過身,動作僵硬得像個生鏽的機器人。他沒有看林澈,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樂理書上的一個音符,仿佛在進行某種莊嚴的儀式。
然後,他用那支筆,極其小心地、輕輕碰了碰林澈擱在桌面上的胳膊肘。
動作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但足以讓林澈猛地一震,像被電流擊中般擡起頭。
林澈驚愕地轉過頭,撞上江燼依舊側着臉、不敢與他對視的僵硬側影。那雙總是盛滿陽光或怒火的明亮眼睛裡,此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和警惕:“……幹嘛?” 聲音帶着剛睡醒般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防備。
江燼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依舊沒有轉頭,隻是将握着筆的手,極其僵硬地伸到兩人座位中間那條無形的三八線上方。他的指尖微微顫抖,洩露了内心的驚濤駭浪。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緊抿的唇間,擠出幾個幹澀、低沉、幾乎聽不清的音節:
“……草稿……能……給我看看嗎?”
聲音很輕,卻如同在寂靜的教室裡投下了一顆炸彈。
林澈徹底愣住了,眼睛一點點瞪大,像是看到了什麼外星生物入侵地球。他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這個前幾天還當衆把他貶得一文不值、用“噪音”和“反智”審判他的老古董……現在在問他要那張被批得狗血淋頭、揉成一團的草稿?!
夏婵手裡的筆掉了,陳墨的速寫本差點脫手 張昊的下巴差點砸到桌面,連宋言懸停的筆尖都猛地戳在了紙上,留下一個濃重的墨點。
整個教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江燼依舊維持着那個别扭的姿勢,伸着手,側着臉,耳根處無法抑制地蔓延開一片滾燙的绯紅,一直燒到頸側。這是他人生中,做過的最艱難、最違背本能、也最……愚蠢的舉動。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心髒瘋狂擂鼓的聲音,在死寂的教室裡震耳欲聾。
林澈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江燼那隻伸過來的、握着銀灰色筆的手,又緩緩移到江嶼那燒紅的耳根和僵硬的側臉輪廓上。驚愕、困惑、難以置信……最終,在那雙明亮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光亮。
時間好像停滞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林澈會一把拍開那隻手或者冷嘲熱諷時——
林澈猛地低下頭,動作有些粗魯地在自己那個塞得亂七八糟的書包裡翻找起來。幾本皺巴巴的書、一個遊戲機、幾根能量棒被他胡亂地扒拉到一邊。終于,他在書包最底層,摸到了那個熟悉的、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變形的紙團。
他盯着那團紙看了足足兩秒鐘,指關節用力到發白。然後,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帶着點破罐破摔的狠勁,一把抓起那個紙團,看也沒看,直接塞進了江燼那隻一直僵硬地伸在半空中的手裡。
動作又快又重,帶着點發洩的意味,甚至撞得江燼的手晃了一下。
紙團入手,帶着林澈書包裡的體溫和一點汗濕的潮氣,皺巴巴、軟塌塌的,像一顆被揉碎的心。
江燼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收回了手,将那團紙緊緊攥在手心。他依舊沒有看林澈,也沒有看任何人,迅速轉回頭,挺直背脊,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隻是那劇烈起伏的胸膛和燒得通紅的耳廓,徹底出賣了他内心的驚濤駭浪。
林澈也迅速轉過頭,重新盯着自己的雜志,隻是那雜志拿倒了都沒發現。他胡亂地抓了抓頭發,掩飾着内心的翻江倒海。
教室裡死一般的寂靜被打破,響起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和竊竊私語。
宋言的筆尖在深藍色筆記本上,飛快地寫下一行字,筆迹帶着前所未有的震動:
【破冰?】江主動發起接觸 索要“罪證”草稿,冰層出現肉眼可見裂痕,動機不明
——于震驚餘波中。
門口,秦老師不知何時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教室裡這一幕。她沒有走進來,鏡片後的目光落在江燼緊攥着紙團、指節泛白的手,和林澈那明顯心不在焉、雜志拿倒了的側影上。
她臉上那抹消失了幾天的、帶着深意的、老狐狸般的微笑,重新緩緩浮現,隻是這一次,笑容裡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和期待。
冰隙之中,微光乍現。笨拙的第一次破冰嘗試,在巨大的尴尬和無聲的驚濤駭浪中,完成了第一步。那張承載着沖突與夢想的皺巴巴的紙團,此刻正被江燼死死攥在手心,像一個滾燙的、未知的答案,也像一個通往未知未來的……脆弱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