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猛地擡起頭,似乎才意識到江燼回來了。他看着江燼依舊沒什麼表情的側臉,又看了看他指出的位置,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是更亮的光芒。“升半音?慢一點?”他試着按照江燼說的彈了一下。
簡單的旋律,因為一個半音的提升和節奏的微妙拉長,瞬間多了一層難以言喻的、帶着懷念和怅惘的韻味。
“我去!”林澈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他立刻又重複了一遍,感受着那個小小的變化帶來的巨大不同,
“可以啊冰塊,你這耳朵夠毒的!”他興奮地轉頭看向江燼,臉上是純粹的、發現好東西的喜悅,“再來點?怎麼弄?”
江燼看着林澈亮得驚人的眼睛,那裡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興奮和期待。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極其自然地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懸停在琴鍵上方,離林澈的手很近。
“這裡,”江燼的指尖虛點在低音區的一個位置,聲音低沉清晰,“加一個持續的低音鋪墊,不用太響,但要穩。”
他的手指又滑向高音區,“然後這裡,旋律可以再重複一遍,但右手加一點……這樣的裝飾音。”他用指尖極其輕微地示範了一個快速顫音的指法。
林澈立刻跟着嘗試。他先是笨拙地試圖用左手按住那個低音鍵,右手去彈旋律和顫音,結果手忙腳亂,按出的聲音磕磕絆絆。
“噗。”江燼看着他那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笑意飛快閃過。
“靠,笑屁啊。”林澈耳根有點紅,惱羞成怒地瞪了江燼一眼,卻沒什麼殺傷力,反而更像是在掩飾自己的笨拙。他賭氣似的把左手從低音區挪開,“你來弄那個墊底,我專心搞旋律。”
江燼沒說話,隻是默默地伸出左手,穩穩地按在了那個低音鍵上。一個渾厚、溫暖、如同大地脈搏般的低音持續響起。
林澈立刻覺得右手輕松了。他重新專注于那段簡單的旋律和江燼提示的裝飾音。這一次,在沉穩低音的托舉下,他右手彈奏出的旋律變得清晰而富有情感,那一點點顫音如同星光點綴,讓整個小片段瞬間靈動起來。
簡單、憂傷、又帶着點溫暖希望的小旋律,在兩人無言的配合下,如同涓涓細流般從鋼琴裡流淌出來。沒有樂譜,沒有排練,隻有即興的碰撞和微妙的默契。
林澈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感受着旋律在自己指尖流淌,也感受着身邊江燼左手傳來的、穩定而溫暖的震動感。
那震動透過琴鍵,似乎也傳遞到了他的指尖,帶着一種奇異的連接感。他側過頭,看向江燼。
江燼微微低着頭,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專注。他按着低音鍵的手指骨節分明,動作穩定而有力。陽光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扇形的陰影。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這即興的配合中,臉上沒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疏離,隻剩下一種純粹的、近乎溫柔的專注。
林澈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
那感覺很奇怪,不是舞台上并肩作戰時血脈贲張的激動,也不是惡作劇成功時的得意,更不是朋友間嬉鬧的輕松。而是一種……微妙的、帶着點酥麻感的悸動。
像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漣漪一圈圈蕩開,擾亂了原有的節奏。
他手指下的旋律下意識地慢了一瞬,一個音符險些彈錯。他趕緊收斂心神,強迫自己專注于琴鍵,但眼角的餘光卻再也無法從江燼專注的側臉上移開。
那持續的低音,像一隻溫暖而安穩的手,托着他的旋律在空氣中輕輕飄蕩。陽光、微塵、松香的味道、還有身邊人身上傳來的、幹淨清冽的氣息……所有的一切,都讓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而……不同。
林澈的指尖在最後一個音符上輕輕按下,餘韻袅袅。他沒有立刻收回手,而是微微側過頭,看着依舊按着低音鍵、仿佛還沒從旋律中抽離的江燼。
“這,”林澈的聲音帶着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沙啞和試探,“還行吧?”
江燼緩緩擡起頭。陽光落進他深褐色的眼眸裡,仿佛融化了些許堅冰,顯出一種難得的清透。他看着林澈,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然後,他收回了按在低音鍵上的左手,指尖似乎還殘留着琴鍵的震動和……剛才那微妙的連接感。
林澈看着他點頭,看着他眼底那點不易察覺的柔和,胸腔裡那顆剛剛亂了節奏的心髒,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攥了一下,又猛地松開,帶來一種陌生的、帶着點甜意的脹滿感。
他咧開嘴,想露出一個慣常的、沒心沒肺的燦爛笑容,卻發現嘴角的弧度有點不受控制,最終隻化作一個略顯傻氣、卻異常明亮的笑容。
“啧,”他掩飾性地抱起吉他,手指在琴弦上随意地刮出一串噪音,“比你彈那白開水莫紮特有意思多了!”
江燼沒反駁,隻是端起放在鋼琴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微涼的水滑過喉嚨,卻壓不住耳後悄然攀升的熱度。他垂下眼,看着杯子裡微微晃動的水面,陽光折射在水波上,碎成點點金光。
排練室窗外,深秋的樹葉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午後的陽光依舊溫暖,空氣裡浮動的微塵像細碎的金粉。
剛才那即興流淌的簡單旋律,早已消散在空氣中,卻在兩個少年無聲對視的瞬間,留下了一道看不見、卻無比清晰的痕迹。
像心跳的即興,無法記譜,卻餘音繞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