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來到了醫舍,三三兩兩的醫仙分工有序,忙着為各自病患祓濯周身邪祟。
醫舍裡的病人不盡然是受煞氣所困,也有些其他症狀的。
比如窗邊靜卧的那位仙人,即是靈台受擾已久,經診治後恢複了七八分精神,感激道:“小仙素患沉疴,幸蒙白鹭渚醫術澤福,竟能将清神露置于仙脈中蘊養,此番再造之恩,沒齒難忘啊。”
“将清神露植入仙脈是紀師父所創,仙君該謝的是紀師父。”為首的青年醫仙道:“但紀師父常說,醫者本分不足為道,仙君且靜養吧。”
這座醫舍裡不少是甘葵接診的病患,她一個個探詢病情,邊開出藥方,邊指點沈欺相關醫理。
沈欺嗯嗯點頭,在旁飛速抄錄筆記。
最末的那個病患白紗覆面,遮住眼睛眉毛,整張臉隻露出嘴唇,身側仙澤微弱。
沈欺低聲道:“這位是?”
甘葵:“這個仙君是不久前來的,他被煞氣傷得厲害,由紀師父初診。聽說他的商隊在空茫海遭劫,當時仙脈幾乎粉碎,還落下了眼疾。”
“仙脈若毀,他就再不可修仙道了,”甘葵唏噓不已,“好在救了回來,現在他仙澤雖弱,總歸是不斷好轉的。”
甘葵照舊詢問那病患近況,那人答話答得十分緩慢,甘葵費了些時間才開出藥方,帶領沈欺去抓藥。
沈欺還來不及寫下筆記,藥方叫另一隻手接過去。
是方才的青年醫仙。
青年醫仙蹙起雙眉:“甘葵,此方有誤。”
“啊??”
“你仔細看。”
甘葵看了又看:“師兄,哪裡錯啦?”
師兄遂指出:“你将明色陀地花誤寫成了暗色。”
甘葵一看果然,是她不小心看岔了:“是哦。”
“陀地花其色有二,遇晴則明,逢雨而暗,明者方可入仙藥,暗者為魔族所用,于仙是為奇毒。”
“一明一暗,二者隻差一字,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師兄嚴肅道:“傷患命懸一線,是生是死,有時全憑醫者一念。師妹,你天分奇佳,隻看如何化用到極緻。我知你心性純稚,平日松散些無事,但事關人命,怎能粗心大意。”
甘葵羞愧道:“師兄說得對,我知錯了,往後寫藥方我一定先看三遍,啊不,十遍!”
師兄這才舒展神色:“你有心便好。”
“你可是要帶這位仙君去抓藥?醫舍的明色陀地花不巧用盡了,不如到紀師父那裡拿吧。”師兄又提醒道。
甘葵做了個揮手的動作。
“謝謝師兄,那我們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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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主人的院落清淨簡樸,紀桓伏案執筆,正與身旁幾個醫仙商讨幾味新藥的用途。
見甘棠領沈欺過來取藥,笑着颔首:“你同沈仙君自去庫房取了便是。”
“紀師父可太用功了,”走出兩步路,甘棠咂嘴道,“又在和前輩們試藥了。”
沈欺:“紀桓仙君在寫的,是試藥的結果吧。”
“是啊,紀師父鑽研起醫術來每每廢寝忘食,數不清多少次不惜拿自己試藥啦。剛才在醫舍師兄不是說過嗎,将清神露植入仙脈的醫方,也是紀師父從自己身上試出來的。”
由此開了個頭,甘葵一路上說起了紀桓試藥的種種事例。
此後,從庫房取到足夠的明色陀地花,兩個往另一側轉去藥房,路過一間書房。
梅窗照绮影,沈欺眯了眯眼睛,不慎撞見窗内一道人影。
定睛細看,才知那并非什麼人影,是書案前懸挂的一幅畫卷。
畫中是月夜之景,幽夜深谷,背景昏暗,一人獨立月下,仿佛是因他的存在,才有黑夜乍破、月影灑落。
作畫之人落筆細膩,把畫中人的身形刻畫得栩栩如生,唯獨将面目勾勒得朦胧,但見黑發黑眸,依稀能窺破幾分驚豔的影子。
沈欺盯着畫像看了會,甘葵湊上前,滿臉神秘道:“怎麼樣,沈仙君,你覺得畫裡會是個大美人嗎?”
“……”畫中人真容如隔雲端,沈欺不好說。
甘葵眼裡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紀師父畫的這人誰也沒見過,我們猜來猜去誰都不像,紀師父也不細說畫中人姓甚名誰,隻提了句是他的一個病人。 ”
……病人?
沈欺莫名,一般把畫像挂在案頭,多半是睹物思人吧,這畫中人卻是紀桓仙君的病人?
“紀師父隻和我們說,這個病人得了不治之症,他一直在找辦法醫治,但是好像不太順利。就是不知道,這人得的到底是什麼病呢?”
甘葵“啧啧”着搖頭晃腦,畫裡這個是個什麼樣的病人,能讓紀師父這麼惦記的,又是什麼舉世難見的病呢?
可惜紀師父就是不說,想得她抓心撓肝,唉唉。
不過當務之急在于制藥救人,甘葵很快放下這點閑事,率沈欺直奔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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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在醫館穿梭奔忙了整日,沈欺略作安頓,捧着甘葵仙子給的一本藥典紮進藥圃,實地補習他貧瘠的藥理學識。
白鹭渚藥圃劃作春夏秋冬四季藥田,井然有序地培植各類靈藥,有研習醫仙專職照料。
沈欺思索着,醫術大約還是親自動手更有進益,自告奮勇前去幫忙。
研習醫仙欣然答應,把一隻天工匕交給沈欺,指點了他不少竅門,附贈一爐仙藥炒栗子。
沈欺就此收獲白鹭渚特産吃食一份,栗子取自藥田,是醫仙們在藥圃後空地架起煉藥爐現炒的,佐了些仙藥邊角料,風味奇妙。
他收好小爐子,步入藥田。
甘葵給的這本藥典自帶她标記的詳細注解,沈欺嘗試将眼前百草和書中文字一一對上号,按照研習醫仙傳授的方法,細細修剪去仙藥上長出的冗餘枝葉。
自春走到冬,霜雪悄然覆上藥田。
銀月懸空,沈欺俯身剪去一叢雜葉,身後人影微動。
有人過來了。
沈欺擡眸,就見着月下芝蘭玉樹,來人手裡提盞瑩瑩的燈籠,朝他皎然一笑。
沈欺拎着天工匕有些茫然,不懂蔚止言怎麼找到他的,也就這麼問出口了:“蔚然師尊如何尋來的此處?”
蔚止言笑說:“雲瀾令可探同門方位。”
沈欺看看腰間雲瀾令,又看看蔚止言衣袍間形制一緻的白玉令牌,了然。
原來蔚止言是循着雲瀾令找過來的。